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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安连忙将积压在心里的事情全都倒了出来。

云安和云秀的爹娘是瓦舍里的伶人。

虽说挣来的银钱只够糊口,却也够了。

只是在云秀十三岁,云安八岁那年,爹娘意外身故,只剩下两姐妹相依为命。

好在云秀能弹得一手好琵琶,引得许多权贵过来听琵琶,挣来的银钱足够养活自己和妹妹。

只是好景不长,云秀被礼部尚书张思奇看上,强行收进府里做乐姬。

虽说是乐姬,却也像个丫鬟,张思奇想听琵琶的时候才会被召唤弹上几曲,平时会被指派去做各种事。

劳累的还不如在外面瓦舍里。

如果只是如此,倒也能熬。

可偏偏这府里有个不把丫鬟当人的主子。

张思奇有一妻三妾。

原配夫妻性情温婉和善,待下人是极好的。

下面两个小妾虽说刁蛮一些,但也不是那等能随便要人性命的主。

只第三小妾兰夫人赵氏十分凶狠恶毒。

丫头们稍有不对就是一顿板子,若是不小心犯了她的忌讳,那等待她们的就只有死这一条路。

在云秀入府之前,就已经被抬出去过三个丫鬟了。

这种事不会传得人尽皆知,兰夫人的狠厉也让她们不敢乱说话。

再加上云秀是半路入府,还总被欺负,更是不知道其中内情。

所以当被云夫人叫到身边伺候的时候,她还是高兴的。

以为自己有了主子,别人再想要欺负她,也会顾忌她背后的主子,收敛一二了。

何况兰夫人还是最得张尚书宠爱的,她能在兰夫人身边伺候日子必定会好过许多。

却不知,深渊巨口已经将她咬在了嘴里。

那些人确实不再欺负云秀了。

但云秀的日子却过得更加艰难了。

起初兰夫人只是使唤她做些脏活累活,完不成便是打。

后来,便是光明正大的折磨,只要兰夫人心气不顺,就会拿针扎她。

在兰夫人身边才半个月,云秀身上就已经是伤痕累累,尤其是她弹琵琶的双手,被摧折得像老妪的手,弯曲不能伸直。

兰夫人对她不加掩饰的森森恶意让她每一次面对她,都会恐惧到胃部痉挛。

云安就亲眼目睹过姐姐在家里无意中听错名字,以为是兰夫人来了,恐惧到呕吐的场景。

那时她还不知道内情,姐姐又刻意隐瞒,只当她是在府里劳累过度,身子不适,想让姐姐回来,可她们姐妹伶人出身,又哪里敌得过尚书呢。

云安听姐姐说大夫人性情和善,便想让姐姐去求求大夫人。

姐姐也答应了。

只是谁也没想到,云秀这次回来却是她们姐妹最后一次相见。

等云安再次见到姐姐是两个月后。

她被人扔在郊外的乱葬岗。

身上全是被凌虐过痕迹,肉烂骨碎,面目全非,双手也被砍了去。

光秃秃的骨头截混着污血发黑发臭。

如果不是她右胸下端的一枚月牙形状的胎记,连她也认不得,死得这么惨的女人是自己的姐姐。

如果不是她两个月不见姐姐音讯,日日蹲守在尚书府门外,连姐姐死的这样惨她也不知道。

云安将姐姐的尸身收敛了,卖身进了尚书府。

她怀着巨大的仇恨,怀着必死的决心想查明姐姐死因,为姐姐报仇。

入府后,在她的刻意查探之下,姐姐死因也浮出水面。

原来兰夫人在张思奇每日里往瓦舍去听琵琶的时候,就已经嫉恨上姐姐了。

张思奇将姐姐强行收入府中,她的嫉恨就更加重了。

即使张思奇是真的喜爱听琵琶,并没有纳姐姐为妾的念头,她依然不肯放过姐姐。

她嫉恨姐姐能谈得一手好琵琶。

折磨了姐姐许久,终于在一次宴会,姐姐一曲琵琶赢得满堂喝彩之后,她让人把姐姐的双手生生砍下来。

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放过姐姐,又命人将姐姐打死,而后丢去了乱葬岗。

知道原委之后,云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,竟然使出了昏招。

她知道张思奇喜好声乐,她嗓子好,又因自小在瓦舍生活,爹娘会特意训练她唱曲,因此她的唱功比府上的歌姬都要好。

她刻意在张思奇面前展露,妄图借此得到张思奇的宠爱,然后对付兰夫人。

云安在瓦舍的时候,听一些大娘姐姐说闲话,说到妻不如妾,妾不如偷,这男人最好是让他看到吃不到,这样才能勾住他们。

云安便好生打扮了一番,并拿纱布遮住脸,找时机在张思奇经过的路上唱了几句。

听到她的歌声后,张思奇确实被吸引了。

往她这边来时,她匆匆离开了。

勾的张思奇回去后立刻把所有歌姬全都叫过来,想看看是哪一个。

结果不言而喻。

寻不到人的张思奇辗转难眠,在多次经过那条路再碰不见那道天籁之音后,他竟然准备把阖府上下的女人都集中起来,一人唱一段,好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声音。

这件事兰夫人自然知道。

在张思奇那里不显,回到自己院子了,嫉恨得手指甲都要折断了。

她先张思奇一步开始查府里的女人。

凡是声音好听的都被她记在了心里。

其中就有云安。

兰夫人虽不能确定是谁,但她可以动用权势,威逼利诱这些人身边的人,让她们引诱这些人开口哼唱。

张思奇想要集合府中女人寻找天籁之音的消息还没有传开,谁都不会想到有人在试探自己。

又是身边的人在引诱,她们自然而然地就着了道。

云安也中计了。

引诱她开口哼唱的是她同铺的一个丫头,夜半哼唱起京中传唱已久的童谣。

京中的孩子出生后,娘亲都会哼唱这种童谣哄她们入睡的。

跟云安同铺的丫头与云安相熟,虽不知道她的身世,但多少也知道她与家里人感情深厚,便想出这种计策,引诱云安上钩。

云安上钩了,在熟悉的童谣曲调中,难免会回忆起爹娘姐姐,红着眼睛跟着哼唱起来。

含着眼泪睡去之后,跟她同铺的丫头却悄悄下床跑去告诉了兰夫人。

兰夫人又让其他歌姬唱曲给丫头听,然后问她云安唱得有没有她们好。

丫头虽然不太懂音律,但谁唱得好,谁唱得不好,还是能听出来的。

于是,云安便就揪了出来。

当夜,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。

如果不是小姐和素娥姐姐,她现在已经是冤魂一个了,不仅没能替姐姐报仇,连自己也搭了进去。

不过后面谢琉璃和素娥的事情她没说。

扈庆也没怀疑,她的声音确实呕哑难听。

“手段如此狠毒,这位兰夫人不来诏狱当刑官真是屈才了。”扈庆听完,感叹道。

他在东厂见过的冤案多如牛毛,比之惨烈的不胜枚数。

因此并无多少波动。

“你这是何意?她手段狠毒还得你欣赏想招至麾下吗!你们东厂原来确实如大家说的一样,跟那贱人一个模样的蛇蝎心肠!”

冤屈被诉之于口,仇恨也再度翻滚笼罩,云安想着姐姐的惨状满腔愤恨,听见扈庆说这样的话,又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,理智断裂一瞬,竟红着眼眶说出了这句话。

扈庆蓦然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,整个人都有点懵。

他不是没被人骂过。

行刑的时候也没少被犯人骂,他早就习惯了。

只是这个丫头看起来瘦瘦弱弱,进来的时候还被吓得脸色煞白,他谁能料到她敢当着他的面骂这样他。

扈庆的眉毛一点一点皱起来,还没开口说话。

就见那丫头先哭了。

豆大的眼泪,不要钱地往下掉,呜哩哇啦哭得稀里哗啦。

那委屈劲儿谁听了都不舒服。

扈庆再次愣住了。

他也不是没听人哭过,可没人跟她这样似的哭啊。

而且他都没给她上刑,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。

怎么的就能哭成这样!

扈庆觉得烦躁,又有些不知所措。

偏偏这个时候,还有俩番子探头进来,贼眉鼠眼的。

“大档头,你怎么欺负人姑娘了,怎么让人哭得这么伤心啊?”

“这还没上刑呢就让人哭成这样,大档头功力见长啊,看来以后再来犯人都不用上刑具了,让大档头嘴一顿就成。”

“………”

扈庆瞪过去:“滚出去,再瞎咧咧,小心日后操练我让你俩穿小鞋!”

俩番子顿时萎了,赶忙讨饶移开脑袋。

扈庆扭回脸看着依旧大哭不止的云安,一个头两个大,勉强喝了声:“别哭了!”

云安一抽,强行收声,抽抽噎噎,一双泪眼恐惧又委屈地看着他。

扈庆觉得心头有点热,不自觉放低了声音:“别哭了,我去找督主,帮你申冤就是了。”